她非常顽皮，藏到天空里，让云翻起了跟头（斤斗），藏到河谷里，让水翻出了涟漪，藏到群山里，让树翻动了绿浪。多半时候她十分乖巧，抖动我的裤子，掀动我的衣服，撩动我的头发，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抚摸，没灼得痛，没痒得很，一阵凉爽带走了我身上的燥热，舒服过后太多的还是惬意。我迎面拦不住它，她从我的身边擦肩离开，我伸手抓不住她，她从我的指间悄然离走。闻不到她的滋味，看不到她的姿色，说不到她的形体，可以说她来无影、去无踪，不晓得她远去了何方，寻找不到她的踪迹。她是不是躲进了云头，她是不是藏进了树林，她是不是隐进了山洞，她可能很长、很圆、很方，她可能像一把扫把、刷子、掸子，脑壳有太多的触角，脚杆上拖起长长的羽毛。她从东南西北来，又往四面八方去，无法跟踪、堵截、布控，白天来有她的道，晚上来有她的路，她高在天、低在地，一条口、一丝缝、一个眼，会缩身的她钻得进来，走得出去，是她的纤细和柔软，于刮中、于吹中、于奔中在飞、在旋、在转，只要她来了，我们都感觉得到，她就在我们的身边。

　　有时她没得一点声响，看到摇动的芭蕉叶，看到抖动的棕树叶，看到扭动的松树叶，她来了，从溪沟慢慢起步，在草叶上柔软地舞蹈，上坎了、爬坡了，和枞树、杉树、樟树、椿树、茶树等等树木亲热地打过招呼，便转过了山弯，翻下了山梁，又从山腰上下来，到了百福司街上，顺着几个方向，往大街去、往小巷去，触动了人行道上的绿化树，拉动了家家户户的窗帘布......我们百福司人欣喜她的到来，穿着各种款式、颜色的春装迎接她。我总觉得她是一群蜜蜂，她是一群蝴蝶，她是一群蜻蜓，她是一群喜鹊，她是一群燕子，才迷恋我们身上逼真的、仿真的、乱真的图案。她喜欢树多的山、水多的河、草多的坡、藤多的崖、人多的镇，就是百福司的泥巴、岩头、沙子上都留下了她的足迹。她的到来，把冬天一页页地翻过，翻到了万物生长的季节，于是有了嫩芽、嫩茎、嫩叶，有了红的、紫的、绿的、黄的、灰的、白的、蓝的花朵。翻去了冰雪，翻来了雨水，从正月翻到了四月，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嫩绿、鲜绿、青绿，山花成海的日子，树木生长一年的老叶已换得非常干净。

　　山区的山多、峡多、谷多，一座山的阻挡，让她分去了深峡、幽谷。她最宽广的路径在群山之上，好像千军骑程万马，让每根树都在晃动，连树上的藤、树边的刺、树下的草都要迎送她到更远的山峦，只要看到树子偏向了一个方向，其姿态非常地热烈，从枝丫反向的动作，晓得它们对她的虔诚。四月比三月温高，行走了、跑步了、劳动了，都想她从前面来、从后面来，从左边来、从右边来，干了的是汗、凉了的是肤、爽了的是身，一分一秒的延时，她几个钟头的伴随，她一个白天的伴随，让我们做的每种事情，都能在她的关照下，谈不上辛苦，谈不上劳累，谈不上疲倦，站一会儿、坐一会儿、蹲一会儿，来体验她把我们的心情缭绕宁静，心中那些长了翅膀的忧愁和烦恼，被她呼唤出来，一起飞走。我们百福司人有时说她姓大、姓小、姓微，有时说她姓狂、姓暴，有时说她姓山、姓河，她没定性到哪一种姓上，比起我们百福司人她多的还是姓，季节不同，她姓得不同，还是她随山、随河姓得好，只要她的到来，辨别了她来的方向，我们就晓得她今天的姓，确实一点都没错。

　　她姓了方位，她姓了季节，冬天她给霜冠名，代替霜姓，她给雪冠名，代替雪姓。我热衷的还是她四月给雨的冠名，要为雨姓，她给雷的冠名，要为雷姓。天空云的聚集，变灰、变褐、变黑，深暗中掉下了雨滴，云为她取名，她为云姓，连贯的才是好听的名称。都说春是冰雪融化而来，离不开的是阳光的温暖，雨水的滋润，哪里又少得了她的吹拂，让种子、让根茎、让树干，在她和阳光、雨水的照料下发的是芽，散的是叶，迁的是藤，到各种各样的叶片环绕到山上，覆盖到田野，蔓延到河岸，那些蓓蕾、花骨受了阳光，吸了雨水，是她在白天和晚上的呵护，盛开了、怒放了，看到万紫必有千红，看到姹紫必有嫣红，于鸟语中闻到的才是花香。阴天是天气的一个画面，她也是四月的主旋律，清晨所见的草叶上、树叶上、菜叶上的露珠，哪里又少过她在深夜精细的合成。寂静的山乡有了她生长的是激情，生长的是热情，我们完全到叶片上、花朵上找到喧嚣的来源出自于鸟儿、虫儿，演奏的曲调悠扬、委婉，它们的鸣唱和敲击，都是悠悠的弦乐，经久了才不息于山上。

　　我晓得扇子扇得出她，电扇转得出她，车子带得出她。我还是喜欢她从河里来、从山上来，原生的、自然的不需要花费一点成本。到屋里感觉不到她，站到树下、坐到墙根、走到街巷，物体从阳光中投下的荫凉，看到飘动的窗帘，看到摇动的灯笼，看到凉晒的衣服、裤子、被单、床单、围巾的抖动，她早就来了，先我一步演绎的是柔软的舞蹈。两边人行道上的树叶展示出来的动作更强烈，是它们之间的碰撞和摩擦，产生了婉转的音调。一边的绿化树在荫凉处，一边的绿化树在阳光下，它们做着相同的动作，可能被她搔得难受，于痒痒中才有了这些妩媚的姿势。好在她和四月有约，才到百福司等待我们感受她的惬意。不管她从酉水河来、她从祛道河来、她从永灵山来、她从大河山来，她从后山来，都会从天空下地，都会从地面升天，坐东朝西，坐南朝北的房屋，她都会从门窗进，又从门窗出，换走的是屋里的热气，灌装的是一屋的凉爽。我们百福司人都愿意做她忠实的体验者，让她来到街上、来到屋里、来到身上，将白天的甜蜜带到晚上，在梦境里也有温馨的画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