厉以宁:为世界低碳发展提供经得起推敲的中国方案

发布时间:2016-04-05   来源:国家电网报

  势头正在变好
  记者:在很多人为中国经济捏一把汗的情况下,您依然对中国经济的发展保持着乐观的态度,这是为什么?
  厉以宁:有人问我对当前经济形势怎么看?我认为,势头正在变好。我国经济没有什么大问题,不要听信国外有些人说的,“中国经济遇到了这个困难、那个困难”。经济下滑的趋势,正在破解中。我们主动在体制、管理、科技、营销方面创新,实施经济结构调整,改变发展方式,大力培养新的专业人才、熟练技工,这不可能一蹴而就,短期奏效。在这种情况下,近两年经济增长还能拿出7%左右的成绩单,来之不易。经济肯定会逐步稳定起来。
  记者:您提到,产业结构和发展理念的转变支撑了您的这种判断。
  厉以宁:首先,是观念在变化。例如,现在谈开放,和20年前一样吗?不一样。20年前谈开放,主要是引进外资,现在是争取国际上的联系,实现互惠共赢。这样,过剩的产能有去处,合作方也有发展的机会。为什么要强调新常态?只要质量有保障,中高速的增长是可行的,远比靠“摊大饼”式、不计效果的投资更为可取。
  其次,产业结构优化成绩显著。我国第三产业产值已经超过GDP的50%,这有重大意义。很多发达国家已经进入后工业化时期,第三产业比重一般在60%~70%之间,甚至比70%还高。我国现在已经处于这样一个转折点。
  还有,创新的气氛非常浓。几年前,《华盛顿邮报》刊登过一篇文章,指出中国将来的前景不取决于GDP增速,也不取决于GDP规模的大小,而取决于年轻人在多大程度上走上创意、创业、创新之路。中关村创业大街上和北京大学学生们成立的咖啡馆里,每天都坐满了学生、年轻科研人员和民营企业家。他们在谈什么?正是创意、创新、创业。和30年前美国的情况一样,比尔·盖茨、乔布斯等人都是在这样的气氛中逐渐成长起来的。这些可喜的变化,会推动中国经济朝一个好的方向发展。


  工业化尚未完成
  记者:中央提出经济新常态后,去年又提出推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,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还存在一些不得不正视的挑战和问题?
  厉以宁:我们的特殊情况是,工业化并未完成,仍要继续推进。衡量一个大国工业化完成的标志是什么?通常指高端的制造业,特别是成套装备的制造业,居世界领先地位。我们离这个目标还有距离。有些人说,国内企业在更换设备时,主要考虑选购德国、意大利、美国、日本的产品,而不是上海、哈尔滨、天津、北京。这说明迄今为止,我们只是制造业大国,还没有真正完成工业化。
  记者:怎样促进工业化的完成?
  厉以宁:第一点,加快创新。只有创新才能够支持我们不断地走向高端的制造业,最终走向能够提供成套装备的制造业。第二点,继续发展第三产业,尤其是现代服务业,加强对就业的容纳能力。第三点,要大力培养人才,加快人才的迭代更新。创意、创业、创新,没有一大批的技术人才、专业人才储备和支持,是落不了地的。这些新人才的涌现,将为中国未来发展提供所需要的人口红利。
  记者:您最近的研究和思考表明,这些努力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能否成功施行的关键。
  厉以宁:这对正确理解和实施供给侧改革是十分重要的。上世纪70年代中期,美国发生了滞胀,时任美国总统的尼克松弄不懂这个问题,就请主流经济学家,也就是所谓的后凯恩斯派经济学家来解释。他们说,美国经济存在两大垄断力量。一股垄断力量是工会。工会控制了工资水平,形成了工资刚性,工资只能涨不能降,否则工人就罢工。另外一股垄断力量是跨国公司。跨国公司控制了价格,价格只能涨不能跌,如果跌了,就不卖了,不生产了。这样一来,滞涨就出现了。
  有什么对策?这些经济学家回答,既然工资和物价跟小孩玩“蛤蟆跳”的游戏(指一个小孩在地上趴着,另一个小孩从他背后跳过去;紧跟着,那一个跳过去的小孩趴着,刚才趴着的小孩又起来跳)一样,那就一只手摁住工资,一只手摁住物价,这不就能制止工资上涨和物价上涨的“跳背游戏”吗?
  于是,尼克松采取了新经济政策,工资供给以某年某月某日为准,不能再涨;价格以某年某月某日为准,也不能再涨。结果,效果微乎其微。工资能冻结吗?工资冻结了,工人不干了,缺劳动力,企业主只有偷偷给工人加班费。物价能冻结吗?哪种商品的价格冻结,哪种商品就不生产了,黑市交易、黑市买卖会把相关产品价格炒得更离谱。
  继任的总统福特、卡特都没有好办法,直到里根时代,才在供给学派的帮助下找到答案:增加供给。增加供给靠创新,有了创新,就有了新的供给;有了新的供给,市场就活跃了。所以,自上世纪80年代起,美国终于摆脱滞胀。
  我们强调,供给侧结构性改革,是根据中国经济实际情况做出的决策。这是因为,一段时间以来,我们的经济调控以需求调控为主,着眼于解决近期问题。供给调控则属于中长期问题。这包括:其一,产业结构调整,该升级的升级,该淘汰的淘汰;其二,区域经济结构调整,区域要有分工、有层次、有配合,不搞盲目竞争;其三,技术结构调整,要有新技术、尖端技术做保障。这些都属于中长期调控。至少需要好几年,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见效。

    这些年需求调控的成效不显著,原因在于病因没有弄清楚,药方不对头,没有意识到供给调控和需求调控是互动的,中长期和近期调控应有效结合。习近平总书记在2015年10月10日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会议上,提出“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,着力加强供给侧的结构性改革,着力提高供给体系的质量和效率”,随后又在同年10月15日G20会议上强调,供给端和需求端要协同发力,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

 

  低碳和发展缺一不可

  记者:中国作为大国,和世界的联动越来越密切,一举一动都不得不进行国际考量。很显然,经济的调整也是如此。您提出了低碳经济学的概念,请问,怎样理解国际性的低碳趋势对未来中国经济格局的影响?

  厉以宁:1972年,罗马俱乐部发表了“增长的极限”这个重要的报告。报告对工业化进行了反思,认为环境污染会对人类造成威胁。从此以后,环境治理问题受到全世界各国经济学家、政治学家、社会学家、生物学家,还有气象学家的重视。1992年,联合国环境发展大会在巴西召开,首次提出可持续发展的概念。专家们感到,如果依照高能耗发展的模式走下去,不仅将来会遇到能源枯竭、环境破坏等挑战,连人类生存可能都有问题,所以明确提出要减少二氧化碳排放,将控制大气中的温室气体浓度作为国际共同的义务和责任,政府要管这件事。

  这说明,低碳发展已成为人类不得不选择的发展趋势。面对资源日益紧张、环境污染加剧、全球气候变暖三大难题,世界需要转变经济发展方式,培育具备低耗能、低污染、低排放“三低”特征的低碳经济。中国提出推进绿色发展、循环发展、低碳发展,正是意识到了这一趋势。习近平主席去年在联合国发展峰会上倡议“探讨构建全球能源互联网,推动以清洁和绿色方式满足全球电力需求”,接着在联合国气候大会上表示,2030年左右,我国二氧化碳排放达到峰值且将努力早日达峰,向世界展现了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,对低碳发展的担当意识。

  记者:在您刚才的回答中,低碳和发展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。低碳和发展是怎样的关系,在低碳经济的框架中具有怎样的位置?

  厉以宁:如何实现低碳?人们的第一反应是进行能源结构调整,减少对传统化石能源的依赖,使用新能源与清洁能源。这是很自然的,因为造成世界经济高碳特征的最主要原因是能源结构不合理。但这个观点还不全面,也没有充分考虑现实条件。低碳和发展,这两个方面是不可或缺、相辅相成的。换言之,包括二氧化碳在内的低排放及可持续的经济发展,是经济低碳化互相补充但无法互相替代的两个内涵。

 

  全球能源互联网利国利世

  记者:您刚刚提到,习近平主席提出构建全球能源互联网之后不久,又代表中国对减缓全球气候变化做出承诺。根据您的理解,这二者有没有逻辑上的关联?

  厉以宁:全球能源互联网,是缓解全球面临严峻的碳减排压力的可行性办法。缓解全球碳减排压力,实现低碳发展,需要在降低化石能源消费的同时,迅速推动新的能源形式补位。在这方面,全球能源互联网大有可为。首先,它能通过远距离输电,实现能源资源最大范围的优化分配;其次,可借助时差、季节等因素,实现全球不同地区的清洁能源互补,最大限度地提高清洁能源在能源消费结构中的比重;最后,无论从全球看还是从中国自身看,化石能源与能源消费中心都呈现逆向分配的特点,在化石能源相当长时间内还要担当能源消费主力的情况下,全球能源互联网能通过连接能源基地和能源消费中心,提高化石能源利用效率和效益,减少化石能源在原有运输、分配过程中的浪费,实现化石能源最优利用。

  记者:除了对碳减排的促进作用,全球能源互联网还会给世界带来哪些利好?

  厉以宁:最直接的是,与之相关的新材料、能源大数据、电动汽车等诸多新兴产业,都会获得广阔的发展空间。此外,全球能源互联网对南南合作、南北合作都会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,非洲、亚洲、南美洲的太阳能、风能等资源丰富的落后国家,将因此获得经济起飞的源动力。一方面,可以获得充足的电力供应,有力保障经济发展;另一方面,可以享受到发达经济体的发展溢出效应,主要体现为电能输出带来的外汇收入。最重要的是,还能减少能源价格波动对世界经济的巨大干扰,为全球经济提供更廉价、更平稳的动力支持。

  记者:对中国而言,全球能源互联网的战略意义在哪里?

  厉以宁:最大的好处是,我国为世界低碳发展提供了经得起推敲的中国方案,在人类发展智慧宝库中,中国贡献又增加了,国际形象将随之获得大幅度提升。此外,全球能源互联网是对“一带一路”战略的最好策应。“一带一路”战略的目的是实现沿线各国的政策沟通、设施联通、贸易畅通、资金融通、民心相通。减少碳减排、减缓气候变化是最大的民心,全球能源互联网是设施联通的重要一步,能源传输畅通是贸易畅通的前提条件,跨国电网、洲际电网、全球电网互联既不是一国的事情也不是一国能完成的事情,这为资金融通、政策沟通提供了契机和平台。

  不仅如此,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角度看,由于全球能源互联网以大量的技术创新为支撑,集聚了一批新兴产业,同时关联着国民经济发展动力供应方式的转变,这也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有效切入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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