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这人，性本疏懒不专，平素又没个正行。讽刺的是，读书竟是我最大的喜好。

　　说是喜好，多时未触碰，终究沦为“旧爱”。久为外物所累，多年的爱好渐渐荒废，以至精神荒芜，像一棵长在秋夜的草，熬不过冬的萧瑟，在来年的春天凋零。

　　想是愧歉至深，今夜得来闲暇，随手取下《孙子兵法》。窗外，夏虫与月共鸣；屋内，一灯一人，这情景，已许久未见。摊开书来，竟是长久的沉默，任凭如何努力，目光在书页间游移，好似失魂的浪子，内心无法抑制的躁动几欲喷薄而出，走不进书的世界，真的难受。这，令我生疑：莫不是有些东西，未必天生喜爱，只是长久的习惯叫人放不开，误以为是爱？“不战而屈人之兵，善之善者也。”我，败于时间，退于慵懒？

　　细细想来，早有预示。曾经读书，胡乱地拾掇一本，翻阅开来，少精思、多妄念，浅尝辄止，不觉入了“学而不思则罔”的迷途而不知返。喜购书，然进则巨而览者稀，如拥亿万家财而一贫如洗，经年累月，终无长进，徒增一贪书陋习。但这，多半是读书人的执念。

　　想读书以来，个中滋味，唯有自知。

　　关于读书，听过太多苍白的劝诫，这其中，无外乎试图论证读书与知识、气质、思维等诸多高雅词汇之间的必然联系。而在我，读书教会我的只是一个“静”字：一个人的旅程，一个人的世界，无人搅扰，也无任何羁绊，无惧无忧，不争不妒，有的，只是思想的张力和美的体验。

　　我有两类书不读。一为传记，尤自传、回忆录，这多半源于我的偏见：写作的人，事件的痕迹纵然抹不去，随时间淡化实为必然。多年后执笔，难免疏忽遗漏，进而演变成自我加工和编造。二为心灵鸡汤，因为坚信自我的灵魂无需他人救赎，更何况，抚慰人心的道理，大都类似。

　　曾经一篇《狱中上梁王书》，一篇《谏逐客书》倒背如流，如今只能勉强记起只言片语；一部《太史公书》，统阅两遍有余，到头来脑海也只些许历史片段……我想，人生漫长，总得坚持点儿什么，譬如读书。“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，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。”斯言如是。

　　夜深了，人却丝毫不乏。翻看旧物，忆起与同窗李氏借书旧事，幸得当时有其诗为识，附与此，和此刻心境呼应，愈觉美好。

　　八月十日假书逢大雨

　　序：八月十日与友行，经藏书楼，心大动，相期一炷，去且复来。楼上楼下，上下其手，不觉时过，忽闻窗上爆豆声，乃知有雨，抱书七八走，须臾衣角如注，四顾寻友，瑟瑟树下，贼首酋面，如秋桐上寒雀儿！相视大笑，已而骂曰：汝敢相欺，指书大笑，曰：要学老和尚晒书矣！

　　弱冠饕客瘦且穷，偏是腹中无可甜。

　　酒少醴醪薄厚味，肴多辞赋白千篇。

　　数为贪口能欺友，常患缺衣不吝钱。

　　何处携来八九本，又得暂饱四五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