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里,吃着朋友送给的蒸红薯,一股儿久违的糯软与甘甜顿时充实了味蕾。想起五十年前我家的红薯窖,虽然早已被填平,但那曾经掘地六米,蜿蜒数丈的地窖,装满了我对那个时代农产品冬藏的记忆。
对于农民而言,红薯窖就是一口天然的恒温箱。一进深秋,父母就会把需要冬藏的红薯全部放进红薯窖的最底层,有时上面两层也会放些萝卜、芥菜、白菜。待这一切完成后,父母把窖口一盖,拍拍身上的泥土,就会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,就像家里有粮心里不慌,整个冬日有了果腹的食物,
俗话说,一季红薯半年粮。我的童年是吃着红薯和玉米面长大的,那时早晚都离不开红薯,蒸红薯、煮红薯、烤红薯,吃得腻了,还离不开被风干的红薯干。我家的这一窖红薯无论母亲怎样变着法子吃,吃到来年清明都不成问题。有时过了清明,取出来的红薯还依然脆生生的,不糠不烂,水份充盈,这都得益于红薯窖打得好。
红薯不同于土豆和萝卜,是不能蹭破皮的,否则再好的窖也会腐烂,而且只要腐烂,还会影响其它好红薯。放窖前,窖口要事先被掀开盖通风几天,下去打扫尘土和残留的红薯时,要手持一根点燃的蜡烛试下里面的氧气,若火苗熄灭了,说明里面氧气少,得赶紧上来,如果没事,才可以继续下人。
放红薯时,父母分工非常明确,母亲负责从排子车上往桶里装,姐姐们抬桶,并用绳子往窖里卸。我站在红薯窖的第二层,再用绳子把桶卸给最底层的父亲。
红薯窖的两侧除了有踩着上下的坑窝外,每层都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窑可以放蜡烛照明,蜡烛不紧不慢地燃着,偶尔一阵风吹下去,忽闪忽闪的,把窖里照得光怪陆离。我很喜欢那种静谧和神秘的环境,因为这可以让我忘掉外面的一切烦恼。
有时候,我下到最底层帮父亲码放红薯,父亲生怕我伤了红薯,总是不让我伸手,我只好杵在旁边看他忙碌着,他弓着腰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微微的呼吸声在窖里回荡,伴着微微的烛光,外面的世界一点听不见。此时窖底散发出泥土的馨香,温度湿度适宜,红薯蛰伏在那里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。从窖里出来后,父亲觉得腰酸腿疼,我却感到很轻松,尽管耀眼的光芒刺得眼睛睁不开,浑身也冷飕飕的。
有一年,邻居听说我家的红薯窖保鲜时间长,就问父亲还有没有空地方,父亲不假思索地让人家快拿来。当父亲把邻居的两袋红薯放到窖里后,没想到过年前,我去窖里取红薯时,却在第二层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。
我上来急忙问父亲,父亲坦然说:“烂就烂吧,那是咱家的。”我连问父亲为啥?父亲说:“人家轻易不让咱帮忙,既然说出了,咱也不能让人家的红薯在咱窖里烂掉吧,所以就在最底层腾出一个好地方放了他的红薯。”
顿时,我觉得父亲就像眼前这口红薯窖一样伟岸起来,当别人需要帮忙时,常常没有推脱之词,更不让人家在自己这吃亏。
现在,随着村里人大都搬往城里居住,村里栽红薯的庄户已经不多,即使亲戚朋友给点儿,也是在保鲜袋里放一两个月就行,可每次一吃起红薯,就会想起随时间远去的红薯窖,那种曾是我们依赖的地下“粮仓”,不仅凝聚着几代人的善良与智慧,更储藏着永不泯灭的乡愁。(王帅)
评论